第二章 之白扇-《百灵潭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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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色衰爱弛,风华不再,世间女子对美貌的追求往往会成为一种执念,如猩嗜酒,鞭血方休。

    而白扇要的,便是这份执念。

    如果予你美貌皮囊,换你十年寿命,你,换不换?

    ——《百灵潭·白扇》

    一)

    赵家庄的小姐今日出嫁,喜乐鞭炮响了一路,好不热闹。

    下轿时一阵风吹过,掀开了盖头的一角,围观的众人惊鸿一瞥下,纷纷发出惊叹之声。

    明眸善昧,肌肤赛雪,赵家小姐竟美若天仙!

    早闻赵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,却一直待字闺中,无人得见真颜,今日一见,当真是绝世佳人。

    一片啧啧称赞中,红盖头下,赵小姐轻抚上自己的脸颊,莞尔一笑。

    半个月前,她还在房里捧着嫁衣,对镜自怨自艾。

    镜中的人脸大如饼,肤色暗沉,麻子遍布,眯眼塌鼻,实在是集世间丑陋之最。

    她越看越绝望,伤心之下伸出手就想把镜子砸掉,却有一个声音在身后淡淡响起:“女为悦己者容,赵小姐愿意做笔买卖么?”

    她惊骇回头,房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白衣女子。

    女子一身轻灵之气,长发如瀑,头上插着把扇子,颈间一枚玉梳饰样的吊坠,眉眼清冷,绝美脱俗。

    赵小姐立时看痴了,一只手不由抚上了自己的脸。

    女子望向她,取下头上的扇子与颈间的玉梳,在手心一摊,一片荧光中,扇面与玉梳瞬间扩大了数倍,她声音清越,却又带着无尽蛊惑:

    “我能予你美貌皮囊,只要你付十年寿命,你可愿意?”

    二)

    白扇的买卖一向明码标价,价格在五年至二十年寿命间不等,童叟无欺。

    流云梳,浮烟扇。

    她轻轻梳过一个个女子的长发,那双双渴求的眼眸凝望着皎如明月的扇面,按照她的指示,在心中想着最为欢喜的事情。

    浮烟扇上便会幻化出各种各样的场景。

    有时是一片花海,有时是清风掠过浮云,有时则是春雨绵绵的小楼……

    云烟缭绕间,流云梳一下又一下地梳着,便成全了世间女子一个个瑰丽的梦。

    有一位相国夫人,原已貌极,却仍怕拴不住相国的心,巴巴地用五年寿命换得锦上添花。

    还有一位姑娘,颜陋不堪,整个北陆南疆只怕也找不出比她更难看的人了,她孤苦了一生,只愿寻一良人相伴相依,白头偕老。

    感受到她强烈的渴望与执念,于是,白扇出现了。

    这是她收取过的最大一笔酬金,整整二十年寿命。

    交易之前她一声叹息,问女子当真不悔?

    女子面庞坚毅,眸光闪动,宁死无悔。

    于是她便成全了她,缭绕的云烟中,丑陋的容颜脱胎换骨,女子终于获得了一生渴求的美丽。

    她觅得了如意郎君,实现了贤妻良母的夙愿,却在成亲三年后,死于一场大病。

    弥留之际,她望向虚空中的白扇,苍白一笑,唇角喃喃了三个字。

    我不悔。

    不悔用寂寥一生,换得这三年欢愉。

    她心满意足地去了,却叫白扇郁郁难抒。

    这份成全,究竟是对还是错?

    月下湖边,她轻轻取下颈间的流云梳,摊开在了手心,梳身立时扩大了数倍。

    荧荧微光中,那玉色温润的梳身上,幻化出了一个小小的身影,缩在虚空安静沉睡着。

    那是一个五、六岁大的女童,眉眼清秀,周身笼着荧光,就如一个小精灵般。

    白扇的眼底瞬间溢满了柔意。

    “阿苏,阿苏。”

    她轻唤了几声后,眼眶竟不觉湿润,良久,她默然叹道:“你说我这样做,究竟是对还是错?”

    凉月寂寂,她的阿苏自然不会回答她,夜风中却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:“错、错、错,当然是错了,害人性命,简直错得离谱!”

    她一惊,瞬间收回流云梳,倏然转身

    月色下,一个身影从树上翻了下来,落在地上,懒洋洋地朝她一笑。

    “妖精,做了坏事又心里不安,你倒是有趣。”

    三)

    剑眉星目的少年,风中衣袂飞扬,抱着剑挑眉望向她:“师父说大部分山野精怪化作女子都是貌美如花的,怎么你这个扇子精却一脸的愁云惨雾,活像个黑寡妇,真叫小道士我收妖都提不起兴趣。”

    少年说着双手一摊,一副无奈的模样。

    白扇不去理会他的调笑,只暗自凝神,冷着一张脸道:“我饮风霜雨露,吸日月精华,从不曾害人性命,不过是你情我愿的买卖,与你何干?你不去捉那些厉鬼,反倒纠缠于我,是个什么道理?”

    少年勾了勾嘴角,无赖一笑:“道士捉妖,天经地义,谁要和你讲道理。”

    话一出口,长剑已同时出鞘,挟风直直逼近白扇,白扇一个闪身,头上的浮烟扇已落入手中,瞬间扩大,向长剑凌厉扫去。

    白影黑衣一触即发,在空中一番交手缠斗。

    飞沙走石间,林中却忽然传来了一阵难闻的异味,少年神色一变,一个后跃,竟扔下白扇向林中匆匆追去。

    临走前,他回头一望,一双眼眸漆黑透亮,在月色下粲然若星。

    “妖精,我还会回来找你的。”

    白扇收回浮烟扇,细细一闻,辨出那异味乃尸鬼身上的味道,看来这小道士原是在追这只尸鬼,却不知怎么缠上了她。

    她摇了摇头,暗叹流年不利,身形一闪,踏风而去。

    她不会知道,从这一天起,自己已经惹上一个大麻烦了。

    百灵潭之中,千妖百鬼没有不知道这样一个名字的,伽兰天师。

    他云游四方,法力高强,专门降妖除魔,叫一众小妖闻风丧胆。

    而白扇惹上的这个麻烦,便是伽兰天师的小徒弟,不凡。

    四)

    乌衣巷口,落日余晖。

    白扇这笔生意的主顾,叫做余娘。

    简陋的小屋里,躺在床上的女子,面容憔悴,满头白发。

    竟是未老人先衰。

    余娘艰难地坐了起来,白扇打量了她一眼,虽是病容衰残,却不难看出她原是个极秀美的女子。

    她望着白扇,颤着手抚上满头白发,气若游丝:“我家相公要回来了,他考取了功名,要来接我进京了……我不想让他见到,见到我现在这副模样……”

    白扇叹了口气,这笔生意,她并不想做。

    余娘的模样一见便知时日无多,哪还有多余的寿命付给她呢。

    她皱眉道:“你还是好生养病吧,你相公若是真心对你,不会嫌弃你的。”

    余娘的泪水立时夺眶而出,挣扎着从床上翻下来,跪倒在白扇面前。

    “求姑娘成全,要我付出任何代价我都愿意……”

    嘤嘤哀求中,又是一出戏里唱烂的桥段。

    娘子在家苦等了十年,上京赶考的相公忽然说要回来了,旁人都道他在皇城早已娶了大官的女儿,平步青云,此番回来只是为了休掉糟糠之妻。

    痴情的女子却不愿相信,只想重回当年的桃花娇颜,再对心上人嫣然一笑。

    白扇摇了摇头,扶起余娘,淡淡道:“我的最低酬金是五年寿命,你觉得自己能付多少?我是不做亏本生意的。”

    余娘一急,还想说些什么,却是急火攻心,一口鲜血喷出,她死死抓住白扇的衣袖,泪眼决绝:“我自知时日无多,不求长相厮守……只要再见他一面,再见一面就好……”

    苦苦哀求中她头一偏,昏死过去。

    地上血迹斑驳,殷红点点,像一树枝桠缠绕的桃花,芳菲落尽。

    白扇的手轻颤起来,这一地鲜血灼伤了她的眼,眸中画面闪烁起来,火光、惊雷、萧寒、温热的身体挡在了她身前,鲜血四溅……

    那年百灵潭的寒夜,她抱着即将魂飞魄散的阿苏,跪倒在主人春妖面前,也是这样撕心裂肺的决绝。

    “只要再见一面,再见一面就好……”

    倔强泪眼中,春妖怜惜一叹,施尽法力强留住了阿苏一缕魂魄,锁在了其真身流云梳里,交给了她。

    从此她便踏上了收集寿命的漫漫长路。

    凡人十年,可换阿苏一年修为。

    这流云梳上,如今已积累了数百年的寿命,却还是远远不够。

    她的阿苏,还只能幻出孩童的模样,附在这流云梳身上。

    有时她是静静沉睡的。

    有时她是醒着的,会睁着滴溜溜的大眼睛,望着她眉开眼笑,用软软的声音轻轻唤她:“姐姐,姐姐。”

    那声音叫得她心都柔化了,她常常叹世间女子用情太深,执念太深,最终伤人伤己。

    却不知,雾里看花,看不清的总是自己。

    为你跋山涉水,为你等候一生,不弃不悔的漫长岁月中,只要再见一面。

    再见一面,就好。

    白扇抚过余娘的白发,涩然一笑:“也罢,便做一次亏本买卖吧。”

    屋顶上,少年抱剑支着头,透过瓦片间的空隙,将屋里的一切尽收眼底。

    星月下,他的眼眸漆黑透亮,唇角一弯:“真是有趣的妖精。”

    五)

    孟兰!生一走进屋里,房梁上的白扇便闻到了一阵似有若无的异味。

    她皱了皱眉,难道附近有只尸鬼?

    余娘迎了上去,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,桃花般的脸上闪过一抹红晕。

    孟兰生却嫌恶地避开她的手,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,冷冷地甩在她身上。

    “这是给你的休书,从此我们再无瓜葛。”

    余娘如遭五雷,捧着休书颤抖着身子,不可置信地望着孟兰生,孟兰生却看也不看她一眼,甩着袖子便要走人。

    白扇眉头一蹙,见余娘哭喊着扑了上去,拖住孟兰生的腿,一声声唤着“相公”,泪眼朦胧地不让他离开。

    果真是这样的结局,痴情女,负心汉,甜如蜜的誓言,到头却是插心底的毒药。

    白扇摇了摇头,却眉心一动,忽然发现房里的尸气骤然变浓,她正觉不对时,只见下面那孟兰生被余娘拖着,竟渐渐不耐烦起来,眸中杀气毕现,缓缓扬起手,朝余娘头顶毙去……

    她脸色一变,不及细想便跃下房梁,一把掠过余娘,那尸气在这瞬间扑面而来,浓烈至了顶点!

    孟兰生一招未得手,面目扭曲地望向她,一脸狰狞。

    白扇这才悚然发现——这尸气竟是从他身上发出来的!

    还来不及反应,孟兰生便已伸出獠牙扑向了她,白扇护着余娘,浮烟扇不及出手,眼见孟兰生就要扑上来了,却是疾风一扫,一把长剑挡在了中间——

    “尸鬼王,叫爷爷好找!”

    少年戏谑的声音在屋里响起,剑光一闪,孟兰生一个后跃急忙避开。

    少年回头朝白扇眨了眨眼:“妖精,我们又见面了,我说过会再来找你的。”

    六)

    剑影如风,矫如银龙,孟兰生被逼得好生狼狈,不凡弯嘴一笑,剑不停当间从怀里取出符纸,嘴里开始念念有词,奋力招架的孟兰生立时脸色大变,目光慌乱地一瞥,就瞥见了一旁瑟瑟发抖的余娘。

    白扇正凝神观战,并未发现孟兰生穷凶极恶的目光,却见不凡眸光一厉,单手结印,一声破空喝道:“五雷火,结!”

    孟兰生堪堪躲过这一下,不凡的长剑带着天雷火却紧逼而来,电光火石间,孟兰生一个兔起鹘落,抓住瘦弱的余娘一把挡在了身前。

    不凡瞳孔骤缩,手中长剑却来不及收回,挟着天雷火直直刺进了余娘胸前,鲜血喷涌而出。

    那火光映得孟兰生面孔扭曲,他被灼得一声叫唤,身子忽然软了下来,和余娘一起瘫在了地上。

    不凡抽出长剑,伸手疾点上余娘的几处穴道,却有一缕青烟带着异味自孟兰生头顶散出,瞬间飘向窗外,消失不见。

    “该死!尸鬼王要脱身逃走了!”

    他一声恨骂,衣衫翩飞,最后望了一眼奄奄一息的余娘,一咬牙,跟着那缕青烟翻出了窗外,持剑追去。

    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,白扇呼吸一窒,飞身上前扶起了浑身是血的余娘。

    汹涌而来的愧疚漫上心头,鲜血沾上她一尘不染的白衣,她身子微微颤抖起来。

    余娘从她怀里挣出,艰难地向地上的孟兰生爬去。

    孟兰生被那尸鬼王上身,精气早就被吸干,此刻躺在地上的,不过是一具冰冷的尸体。

    余娘却含着笑,盈盈如水的眼眸深情地望着孟兰生的尸体,她伏在他的胸前,伸出手抚上他的脸,声音微不可闻。

    “兰生,我等了十年,盼了十年,终于等来了你……”

    她的脸上升起一抹红晕,露出少女般的娇羞,眸光却是一点点迷离涣散。

    “我还记得送你走的那天,你在我头上别了一朵桃花,它开得那么灿烂那么美,就像我们成亲时的一样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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