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 冰封的大山-《天坑鹰猎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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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菜瓜又拿出带来的刨花鱼,三个人坐在雪屋中吃了充饥。那是剥皮之后冻成冰棍儿的哲罗鲑,三五尺长一条,用刀削成刨花儿似的薄片,蘸点儿野辣椒直接放到嘴里,吃起来格外鲜凉爽口。长白山的猎人冬天进山,总要带上几条冻得梆硬的鱼。吃过鱼肉,剩下的鱼骨、鱼头放到热锅里加上山辣椒和血肠一起煮,一口下去热辣辣、滑溜溜,冰天雪地中喝上这么一大碗,别提有多暖和了。二鼻子掏出一瓶“闷倒驴”,他自己先喝了几口,递给张保庆,让他也整上两口。张保庆不大会喝酒,却不肯在二鼻子面前认栽,闭眼一仰脖儿,喝下去一大口烈酒,呛得他脸红脖子粗,不住地咳嗽,二鼻子兄妹俩笑作一团。三人吃饱喝足了开始唠嗑儿。张保庆虽然说了大话,约定明天进入深谷放鹰捉狐狸,跟二鼻子比一比谁的鹰厉害,实际上他心里挺没底,二鼻子兄妹毕竟是鹰屯的猎户,带出来的两只铁羽黑鹰怎么看也不孬,他的白鹰从没逮过狐狸,他也没这方面的经验,万一输给二鼻子如何是好?何况深谷中危机四伏,一旦遇上黑瞎子、豹子、老虎之类的猛兽,岂不丢了性命?

    此外还有一节,进山打狐狸非比寻常,民间自古有“鬼狐仙怪”这么一说,四者之中唯“狐”是真。狐狸这东西不比山鸡野兔,成了仙得了道的狐狸精,头顶上拔根毛儿便可取人性命。张保庆听四舅爷讲过一件打狐狸遭报应的事情,这还真不是迷信,屯子里没人见过狐狸精,却都认得东山看套子的老洞狗子,他那只眼珠子就是让狐狸给摘去了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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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前文书说到张保庆和二鼻子兄妹走了一天,来到老龙口冰瀑的时候,眼见天快黑了,三人掏了个雪窝子过夜。张保庆一路上忐忑不安,无奈话已出口,牛也吹上天了,再说不去可抹不开面子。他想劝二鼻子别去逮狐狸,又不好直言,于是把这个故事添油加醋地讲了出来。

    在长白山一带习惯将伐木称为“倒套子”。下过雪之后最适合倒套子:首先,冬天树叶子都掉光了,视野开阔不容易出危险;其次,可以借助雪运送木材,人拖的叫人套子,马拉的叫马套子,在林海雪原中怎么运都方便。因此天气越冷,林场里干活儿的人越多。不过一过腊月二十三,倒套子的工人们领完工钱回家过年,成堆的木材放在东山,只留下一个老光棍儿看守,这叫“看套子的”。在东山看套子的这位,如今七十多岁,不是长白山本地人,好像是打兴安岭那边过来的,一辈子没结过婚,不知道媳妇儿是个啥滋味,终年累月一个人猫在林场小屋。这种常年蹲山沟的老光棍儿,在当地方言土语中又叫“老洞狗子”。

    咱们说的这个老洞狗子,当初也年轻过,三十多岁刚到长白山的时候,别提人长得怎么样,至少是囫囵个儿的,如果说想娶媳妇儿,没准还真有人愿意跟他。后来打狐狸丢了只眼珠子,脸上成天扣一黑眼罩,如同刚从山上下来的胡子,谁见了都怕,可怜到老也没娶上媳妇儿。想当年他初来乍到,在东山林场看套子,他这个活儿并不累,可是挣的钱不多,还得耐得住孤单寂寞,尤其到了伏天,一连几个月,只有一个人守着一片老林子,深山中野兽不少,却没有一个可以说话解闷儿的人。山上看套子的都有枪,一来防范猛兽,二来吓唬偷木头的贼。老洞狗子也是打猎的出身,不仅会打枪,“下对儿”更是一把好手。那位问了,什么叫“下对儿”啊?说白了无外乎下套放夹子,这一手最看眼力,深山老林中的兽踪兽迹,你瞧得出才跟得上。老洞狗子下对儿下得那叫一个准,尤其是逮兔子,山里的兔子只走一条道,他在这条道上拴根细铁丝,中间窝成一个环形,估摸好兔子脑袋有多高,两边往树上一缠,等兔子来了一头撞进去,便再也无法挣脱。老洞狗子头一天下好了对儿,转天再去遛对儿捡兔子,拎回看套子住的窝棚,鼓捣熟了打打牙祭。不过兔子皮不值钱,如若想多挣俩钱儿,那还得说是打狐狸。山里人不敢轻易打狐狸,要打也行,有几样忌讳不能犯。首先来说,黑狐、白狐不能打,此乃异色,按迷信说法这是有道行的,打了会遭报应;其次,肚子里有崽儿的不能打,那么做太损阴德;再者要看清楚雪地上的爪子印有几瓣,四瓣的可以打,五瓣则是得了道的,说什么也不能打!

    老洞狗子是个贼大胆,胆子不大岂敢一个人看套子?莽莽林海中杳无人烟,天一黑下来,方圆百十里仅有这一盏小油灯。他自恃穷光棍儿一条,因此百无禁忌,从来不信鬼神。有这么一次,他见雪地上有一串狐狸足印,仔细一看这狐狸可不小,脚印大小与人的手掌相仿,而且分成五瓣,是个够年头的老狐狸。老洞狗子没那么多忌讳,心想这张皮子必定又大又厚实,带下山卖掉,少说够我几个月的嚼谷!他见猎心喜,寻迹追踪找到一个狐狸洞,洞口不大,却深不见底,周围没有雪,地面踩得挺平。老洞狗子常年打猎,经验老到,知道此乃狐狸进进出出的必经之路,不过狐狸狡诈,不可能仅有一个洞口,所谓狡兔三窟,打狐狸也一样。他先找到另外几个洞口,拿东西堵严实了,又在主洞外边下了一个铁咬,以一条极细的铁丝连接。下好了对儿,哼起二人转回了窝棚,只等转天来拎狐狸。

    且说次日清晨,老洞狗子上山去看情况,到洞口一瞧傻眼了,昨天下的铁咬没动过,仍旧稳稳当当待在原地。他转念一想,这老狐狸兴许识得这东西,饿了一天没敢出来,以前遇上过这样的情况,那也没什么,大不了多等上几天,不信这狐狸一辈子躲在洞里不出来。一晃又过了三天,铁咬上连根狐狸毛也没有,老洞狗子这才觉得情况不对,找遍周围没有别的洞口了,这么冷的天,土层冻得梆硬,狐狸也不可能再掏个洞出去,这不奇了怪了?难道这狐狸长了翅膀飞了?

    这老洞狗子就是个拧种,偏偏不信邪,非要把这狐狸弄到手。这一天带好了干粮、睡袋上山,躲到一处隐蔽的地方,死死盯住洞口,不信这狐狸不出来找吃的!他的鼻涕眼泪都冻下来了,却也没见有什么风吹草动,一直守到夜半三更,但见洞口出来一个毛茸茸的尖嘴。他在月光之下看得分明,这个嘴头子又黑又亮,相传狐狸活的年头太久,嘴岔子会变黑,那是有道行了,搁别人早吓坏了,老洞狗子却贪心更盛,脑中只有一个念头——哎呀我的天老爷,这样的狐狸皮子值老了钱!

    他财迷心窍,不顾死活,沉住气一动不动,瞪大了两只眼,死死盯住洞口,估计这狐狸今天饿得受不了了,迟早得出来,那就等吧,看谁能耗得过谁。怎知狐狸不上当,探出头来待了一会儿又缩入洞中。他见这狐狸在洞口进进出出了十几次,隐隐约约觉得不对,可又不知道狐狸想干什么,正纳闷儿呢,忽然间黑影一闪,洞中“嗖”的一下蹿出一只全身黑毛的大狐狸,落在地上对躲在一旁的老洞狗子龇了龇牙,转过头扬长而去。老洞狗子吓得一激灵,这狐狸也太大了,跟个小黑驴似的,铁咬挡住的洞口如此狭窄,这么大的狐狸怎么可能一跃而出?他当时也顾不得多想,急忙上前查看,只见铁夹子放在洞口没有触发,心中这叫一个奇怪。他这铁咬百试百灵从来没失过手啊!绝对是威力无比,今天怎么不灵了?再仔细一看,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,细铁丝和铁咬连接之处结了一个小冰疙瘩,正好把机关给冻住了,原来狐狸明白天寒地冻,几次三番探出头来,对这铁夹子呵气,冻住了洞口的机关。这东西也太鬼道了!无奈眼下狐狸跑了,追也追不上,只得拎起夹子,蔫头耷脑地下了山。

    常言道“吃一堑,长一智”,遇上这么个难缠的东西,脑子比人都好使,多半是快成精了,本该趁早住手,老洞狗子却跟这狐狸较上劲儿了,起誓发愿非要得了这张皮子不可,能想到的招儿都用上了,却始终没有得手,这一人一狐的仇越结越深。

    转眼到了开春,倒套子的人陆续回林场干活儿,老洞狗子一个人待惯了,不愿意跟人打交道,成天钻老林子,捉山鸡、逮兔子、哨鹿、打狍子,走得深了远了,就不回来了,常常在山上过夜。话说有这么一天,老洞狗子打了一天的猎,腰里挂了好几只山鸡、野兔,抬头看看天已擦黑,嘴里哼哼唧唧往回走,半路上见到一处“马架子”。所谓的“马架子”,是一种简易住处,比窝棚好点儿,外形轮廓如同卧马,故此得名。关外采山珍或者打猎的人,在山上一待三五个月,常搭一个“马架子”挡风遮雨。老洞狗子身上带的干粮已经吃完了,打来的野鸡、野兔又不能生吃,因为山上不能生火,尤其是在春天,天干物燥,一个火星子都有可能引发林火,见眼前有个马架子,便想进去借火做饭,再寻个宿处。他打定主意行至近前,这才看出是个空马架子。当地有句俗话“宁蹲老树洞子,不睡空马架子”,因为这是在深山老林,无人居住的空马架子,说不定会进去什么东西。

    老洞狗子从来不信邪,抬手一推马架子的柴门,“吱呀呀”一声响左右分开。关外的门大多往里开,以防大雪封门推不动。迈步进去,一瞧屋里头挺齐全,有炕有灶,有锅有碗,墙上还挂了一盏油灯,也不知道有没有主人。他不敢造次,坐在板凳上等吧,等到定更天前后,仍不见有人回来,人等得了肚子可等不了,饿得前心贴后心“咕噜噜”直打鼓。老洞狗子心说:我也别等了,都是上山打猎的,人不亲手艺还亲呢!真不拿自己当外人,拎上一只山鸡走到屋外,煺毛开膛拾掇利索了,看门口晾着一笸箩干松蘑,随手抓起一把,又从水缸里舀了两瓢水,开始在锅台灶眼上炖山鸡。老时年间,山上打猎的有个规矩,不闭门不上锁,现成的柴米油盐放在灶台上,行路之人半夜三更没地方可去,可以推门进来自己做饭吃,如若是地方富余,打个小宿借住一晚,第二天早起赶路,连个打招呼都不用跟主家打。

    赶等鸡汤的鲜味一出来,老洞狗子哈喇子直流,这一天下来真饿透了,匆匆忙忙灭掉灶火,往锅里抓了一把大盐,用马勺搅和匀了,热气腾腾,香味扑鼻,大号儿的粗瓷碗拿过来,连干带稀盛上满满一大碗,坐在凳子上就是一通狼吞虎咽。别看做法不讲究,架不住山鸡肉嫩,松蘑又鲜,绝对称得上一等一的美味。老洞狗子随身带的烧刀子,连吃带喝,把一只山鸡啃得干干净净,塞至沟满壕平,张开嘴都能看见嗓子眼儿里的鸡爪子,方才觉得心满意足。他一边打饱嗝儿,一边将鸡骨头、鸡毛、杂七杂八的零碎儿敛成一堆,上马架子后边刨坑埋严实了,这么做是为了避免引来野兽。忙完回到屋里抽了一袋子关东烟,往鞋底子上磕打了几下烟袋锅子,猎枪竖放在墙边,倒在炕上和衣而眠。

    他烧刀子没少喝,半夜叫渴再加上抽了烟袋锅子,更觉得烧心,烙饼一般翻来覆去睡不踏实,有心起来找水又懒得动,也不知过了多久,恍恍惚惚发觉身边有响动,他还以为是马架子的主人回来了,迷迷糊糊抬眼皮这么一看,哪有什么人啊!油灯昏暗的光亮下,先前那只大黑狐狸人立在屋中,两个前爪撑墙,睁一目眇一目正往他那杆猎枪的枪筒子里看。

    老洞狗子吃了一惊,心想:这畜生还想拿枪打我不成?这才意识到来者不善,豁出去这张皮子打花了,也不能放过它,说什么今天也得打死这只大狐狸!想罢大喝一声,从炕上跳起身来。狐狸没等他下地,一闪身从门底下钻了出去。老洞狗子鞋都没顾得上穿,提枪踹开屋门,月光下见那狐狸还没跑远,忙端起猎枪瞄准狐狸,心说:既然你作死,可也别怪我心黑手狠!当即右手扣住扳机往后一搂,只听“轰”的一声响,狐狸没中枪,老洞狗子却满脸是血倒地不起。怎么回事?原来狐狸不知道用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的枪口,他这一扣扳机不要紧,枪管子炸飞了花,这一下纵然没要了他的命,却活生生炸出了他的一只眼珠子,连筋带肉耷拉在脸上。趁他倒地惨叫之际,狐狸突然扑上来,一口叼走了他脸上这只眼珠子。

    转天有几个结伴上山的猎人,见到昏死在地的老洞狗子,这个人满脸是血,脸皮都炸黑了,其中一边眼眶子中空空如也,血肉模糊,伸手一摸心口窝子还没凉透,赶紧用树枝子绑了个担架,把他抬回林场窝棚,好歹保住了一条命。当天晚上老洞狗子做了个怪梦,一个全身黑衣的老头儿跟他吹胡子瞪眼:“好小子,你以往多伤我子孙性命,我没去找你,你倒来招惹我,非得要我的命,认得我是谁吗?我是你胡三太爷,既然你有眼无珠,我先摘你一个眼珠子,再有下次我要你的命!”说罢一抖袍袖踪迹全无。老洞狗子一惊而起,连伤带吓,一条命剩不下一半,躺了半年没下炕,从此之后再也不敢打狐狸了,别说不敢打,听见“狐狸”这俩字就浑身哆嗦,只好老老实实待在林场看套子,直至今时今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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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张保庆把老狗洞子的遭遇添油加醋讲了一遍,绘声绘色唾沫横飞,话里话外的意思是狐狸不能随便打。不过二鼻子是在鹰屯长大的猎户,祖祖辈辈以射猎为生,怎么能让张保庆这点儿唾沫星子唬住?何况二鼻子也认得东山的老洞狗子,这个老光棍儿自打来到林场就是一只眼,没人知道他那个眼珠子是怎么丢的,这套说辞多半是他自己编出来吓唬小孩子的瞎话,二鼻子就听说过另一种版本:

    老洞狗子是个在林场看套子的老光棍儿,又是个外来人,在当地一无亲二无故,也很少有人愿意跟他来往,因此此人能占便宜决不吃亏,手脚还不干净,小偷小摸、顺手牵羊,软的欺负硬的怕,能讹就讹、得坑就坑,什么缺德事儿都干。据说这个老洞狗子也是打猎的出身,平时钻山入林打猎为生,别看人性不行,但是寸有所长、尺有所短,此人也有行的地方,头一个是脑子好使,不过没用在正道上,一肚子阴损坏的鬼主意;二一个就是枪杆子直溜,山上的飞禽走兽,遇到他难逃活命,当真称得上弹无虚发。

    自古以来,打猎的靠山吃山,无不信奉一个道理——山上一草一木都是山神爷的,打猎是靠山神爷赏饭吃,下手的时候要留有余地,绝不能见什么打什么。飞禽也好走兽也好,一次只能打一只,无论猎物是大是小,一个山头只可以放一枪,不够吃的再去别的山头打,宁可费脚力也不能坏了规矩。老洞狗子却不信这一套,不分大小公母,有什么打什么,见什么打什么,放滚地笼、下绝户网,打多少也不嫌多,这座山打绝了再去打下座山,反正谁也没见过山神爷长什么样。

    按说像老洞狗子这样的坏种应该受一辈子穷,没想到让他撞上一个发大财的机会。以前他还没来长白山看套子的时候,在崇阳沟打猎。沟口有片瓜田,关外昼夜温差大、光照充足,种出来的瓜又沙又甜,不过成熟的时间相对较晚,要到农历七月份才最好吃。咱们说的这片瓜田中间有个窝棚,住了一个看瓜的叫吴老六,一辈子没儿没女,老伴儿又死得早,到了收瓜的时候干脆连家也不回了,一个人住在窝棚看守瓜地,倒不是怕有人偷吃,一个瓜十几斤重,一个人能吃多少?来来往往又都是十里八乡的人,低头不见抬头见的,谁渴了摘个瓜吃也没什么,只是要防备獾子、野猪之类的,这些个东西专门糟蹋庄稼,如果让它们从瓜地这头拱到那头,那个损失可不小。

    看瓜的吴老六一个人住窝棚守瓜田,深居简出十分寂寞,待闷了就好喝两口。人这酒量是天生的,酒瘾却是喝出来的,越喝瘾越大。看瓜的打年轻就爱喝酒,如今上了岁数,一天不喝酒嗓子眼儿里就跟有个小手儿挠似的,要多难受有多难受。

    话说这一天,吴老六在瓜田中捉到两只鹌鹑,拾掇干净了,一根木棍子上串一只,在窝棚外边架起火来烤得喷香,酒葫芦中满满当当装足了酒,坐在门口一边看着瓜田一边连吃带喝。夏天的鹌鹑特别肥,吃得他满嘴冒油,酒也喝了不少,吃饱喝足了抬头看看天色,已经后半夜了,瓜田中没什么动静,正想起身回窝棚睡觉。就在这时候,走过来一只大狐狸,狐狸是狐狸,跟野外看见的可不一样,不知道从哪儿叼来一件破褂子披在自己身上,人立而行,走到近前口作人言,问吴老六:“你看我像人吗?”

    有句话叫“酒壮人胆”,说得一点儿不错,平常越窝囊的人,喝多了胆子越大。看瓜的吴老六此时喝得迷迷糊糊,听见狐狸开口说话,不但没害怕,反而“扑哧”一下乐了,心说:这东西有意思,身上披个破褂子除了窟窿就是补丁,一只胳膊有袖子一只胳膊没袖子,样子十分可笑。他想也没想,顺口答了一句:“不像!哪有个人样啊?”再看狐狸一溜烟儿跑了,他又坐在地上傻乐了半天,这才回屋睡觉。转过天来酒醒了,把这件事儿也扔在脑后了。

    晚上吴老六仍坐在窝棚外边看瓜喝酒,头天的鹌鹑把馋虫勾上来了,今天在树林子里套了一只野兔,开膛剥皮,刷上盐水和辣椒,烤得金黄焦脆,又打了一壶酒,守在瓜田旁边连吃带喝。大约还是后半夜,昨天那只狐狸又来了,今天倒没穿褂子,两条后腿上蹬了一条破裤头儿,尾巴没地方搁,从一边的裤腿儿中伸出来,路都走不利索了,一跑一颠地来到吴老六跟前,仍是那句话:“你看我像人吗?”吴老六醉醺醺地看了一眼,这样子比昨天还寒碜,当即说了一声:“不像!”狐狸扭头又跑了。

    接下来一连几天,几乎天天如此,看瓜的只要一喝醉了狐狸准来,或是披件坎肩,或是戴个护耳,来了就问这一句话,只要看瓜的说一声“不像”,它扭头便走。

    有这么一天,吴老六过得不顺,白天山上转了几圈,连个蝲蝲蛄也没碰见,酒瘾上来了,不喝还真觉得难受,奈何没有下酒的东西,转悠来转悠去,想起窝棚外边挂了几串辣椒,顺手抓了一把,用辣椒下酒也好过干喝。关东这地方的人愿意吃辣,因为天冷,吃辣可以发汗。可眼下正是六月三伏,虽说晚上不太热,但这一口辣椒、一口白酒的搁谁也受不了,嘴里跟着了火似的。吴老六正难受的时候,狐狸又来了,今天没披衣裳,不知道在哪儿找来了一顶瓜皮帽子,不说破得千疮百孔吧,那也没个囫囵地方了,顶上的绒球都掉了,来到看瓜的跟前还是那句话:“你看我像人吗?”吴老六嚼的干辣椒,喝的烧刀子,感觉这嘴都木了,懒得跟它多说,随口答了一句:“像!”

    话一出口,但见黄烟一道,这只狐狸不见了,眼前站立一个二尺多高的小老头儿,头上戴的正是那顶瓜皮帽子,对吴老六拜了一拜,扭头走了。吴老六暗暗吃惊,知道这是遇上狐仙借人口讨封,旧时的老百姓都迷信,赶紧朝狐仙走的方向磕了几个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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